陈嘉禾

注：《观人》系列是专门分析如何看人的文章。管仲有云，一年之计在于树谷，十年之计在于树木，终身之计在于树人。对任何人来说，思考如何看人，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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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经看一篇说周星驰早年的文章，说那时候周星驰练武术、练铁砂掌、想当演员，一开始的各种具体做法，那是相当的不靠谱。但是，最后周星驰先生却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演员之一。

我于是就在想，如果我们今天在生活中，碰到一个类似的、喜欢瞎折腾的小孩，我们会看到这个小孩将来的前程吗？还是我们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，觉得这个小孩“折腾的事情太不靠谱了，又不好好上学，实在是不可救药”？

在很多时候，人们看小一辈年轻的人、不如我们、刚入行的人，会有一个错误的路径。他们会把“这个小孩做成了的事情”当做“这个小孩以后能够做成的事情”，而这种思维路径，是肤浅的、完全错误的。

要知道，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情，取决于两点：一个是先天的内在，包括理想、志气、做事情的智慧，一个是后天的外在，包括社会经验、资源积累、知识、人脉关系，等等。

对于一个小孩子、一个年轻人、一个刚入行的菜鸟来说，他的外在条件，是比较差的。他没有经验，没有人脉，没有足够的知识，没有钱，当然也没有许多丈母娘喜欢要的房子，等等。所以我们如果直接看他们的外在条件，或者说他们做成了什么事儿，我们就会被误导：因为他们做事实在是太难了。

但是，这些外在条件，是会改变的。而且这些改变，很多时候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。而这种沉淀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，是比较公平的。

岁月的流逝，会基本公平的增加一个人的知识、阅历、关系网、资源储备，等等。或者至少说，基本公平的增加每个人获得这些外在因素的概率。

但是，一个人的内在状态，很多时候是天生的、或者少年时候家庭刻意培养的，抑或两者共同塑造的。而在绝大多数人群中，我们很难看到一种特别优秀的内在状态。所以，在看少年人的状态时，其实我们更应该注意的，是内在、而非外在的状态。这也就是九方皋所说的：“得其精，忘其粗。在其内，忘其外。”（后半句也恰恰是我的公众号的名字。）

而问题就出在这里：绝大多数人是看不到、或者说不会去看一个人的内在状态的。一个人的内在状态是隐藏的，需要细致的体会才能发现。而外在状态，比如英文讲的好不好啦，数学考试分数高不高啦，钢琴或者CFA考了多少级啦，乃至到成年人的有没有地位、有没有钱啦，这些都是一眼可以看到的。在绝大多数时候，我们习惯于去观察那些浅显的、一眼可以看到的表象，忽略了那些内在的、更重要的决定因素。

所以中国人有句老话，“莫欺少年穷”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你不要看一个少年很穷，你就看不起他，这样看人你就错了。

少年除了家里条件特别好，一般都没有什么钱的，或者说基本上都是穷的。但是，这个穷，是个外在状态，是个必然的状态。绝大多数有钱的人，都是从穷的少年时代走过来的。所以，你要看不起一个少年，你就看不起他没志气、没理想、没动力、没智慧、不学习、不努力、随大流、没眼光、没胆量，这些都可以，但是你就是不能看不起他穷。

更糟糕的是，对于内在状态更好的人来说，其中许多人，会做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尝试。而在这些人的外在条件还不够的时候，比如还没有什么经验、没有什么知识的时候，这种尝试，会让他们看起来比一般人更糟糕。

比如说，更聪明的小孩子一般就更喜欢尝试，结果就老是惹祸。学生更喜欢自我思考，倒腾一些教学大纲以外的东西，结果在老师眼里看起来就不是一个乖学生。新员工更喜欢尝试新的工作方法，但是其中很多因为没有足够的经验搞得一塌糊涂，老员工就觉得这小子怎么这么莽撞，我教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不就得了，等等。对于那些没有能看到内在、仅仅关注外在的观察者来说，他们反而会把这种积极的尝试，看成是糟糕的表现：这就是典型的南辕北辙。

当然需要指明的是，有内在状态的人会进行一些鲁莽的尝试，不是说所有鲁莽的尝试，都代表有值得推崇的内在状态。这就好比好的资产经常很便宜、估值很低，但是估值很低的资产不一定好一样。我们得看到这些尝试是不是实事求是、或者一次比一次实事求是？尝试者有没有不断思考、调整自己的状态，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、头破血流也不反思自己的错误？尝试者是心血来潮做一次算一次，还是不断学习思考，积极吸取经验教训，一次比一次有一点进步？

在历史上，我们可以看到非常多的例子，说明当一个人拥有了好的内在状态、但是没有足够的外在条件时，旁人是不理解的。人们一般看到的，都是外在的表现，他们很难通过外在，看到一个人的内在。要不说，看人是件特别难的事情呢。

韩信当年还没发迹的时候，被一群小流氓围住，受胯下之辱。小流氓说你要不把我刺死，要不你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。韩信爬过去了，小流氓看到的是什么？是韩信这人很怂包，很没种，打个架都不敢。但是，韩信的内在是什么？是我有大将之材，我不愿意为了这种小事跟你拼命。

左宗棠在40岁以前，混的实在不怎么样。做官没有做到什么，也没做生意赚到钱。旁人问左宗棠你怎么混这么差？左宗棠说，大丈夫把本事学到手，做一两件事情就可以了，何必做那么多事情？看不到左宗棠内在的人，只能看到他外在的“到40岁还功名未立一事无成”，必然对这个人产生错判。

汉朝陈平在隐微的时候，他后来的岳父就看上了他。当时陈平非常穷，混的那叫一个惨。人家就问他老丈人，陈平有啥好的？他老丈人说一句话，“门前多长者车辙”，就是陈平这人看起来虽然很穷，家里装修也破烂，墙和房子都是破的，猪大概也没有养几头，但是你看他来往的人，都是厉害的长者。有本事的人看得上陈平，陈平也都和有本事的人来往，这种人差不了。（所谓“不知其人观其友”，现在有句话，叫你的薪水大概等于你最亲近的10个朋友的薪水平均数，说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。）陈平的老丈人就是看到了陈平的内在，才没有被他隐微时的外在所迷惑。

所以说，“莫欺少年穷”，如果优秀的人都那么容易鉴别，那么看人这门学问，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。古往今来，人人都知道趋炎附势，但是真正能在隐微的时候，就发现最有潜力的那些人，这才是最独到的看人眼光。

下次，当我们看到新入职的莽撞的新员工，当我们看到淘气顽皮的孩子，当我们看到不遵守纪律的学生，当我们看到能力欠佳的晚辈，我们要仔细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：他究竟是真不行、真糟糕呢，还是因为他有独到的潜质、所以表面上显得那么不合于群呢？